探究罗莎·卢森堡与布尔什维克之间的“分歧”迷思

(按:威尔瑞德出版社(Wellred)即将隆重推出由丹麦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玛丽·弗雷德里克森(Marie Fredriksen)撰写的重要新书《罗莎·卢森堡的革命遗产》(The Revolutionary Heritage of Rosa Luxemburg),读者们现在已经可以预购。这位伟大的革命烈士经常被歪曲为俄国十月革命的反对者,并被认为是代表某种“柔和的”、“反威权的”马克思主义,而非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马克思主义理念。但正如佛莱德·伟斯顿和杨进在以下文章中所解释的那样:现在是澄清这些关于卢森堡的众多神话的时候了。译者:张大户家的羊)

罗莎·卢森堡是一位杰出的革命马克思主义者。她在对抗德国社会民主党的机会主义堕落的过程中,以及德国共产党的建立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然而不幸的是,她的一些著作和演讲常常被人以各种形式的歪曲和断章取义。她也经常被描绘成一个坚定的反列宁和布尔什维克主义者。

这些所谓的“卢森堡主义者”将她描绘成一个工人阶级创造力和“自发性”的捍卫者,并反对 “极端集中主义”,“粉碎工人主动性”的“列宁主义”。左翼改良派、无政府主义者、“自由意志共产主义者”(Libertarian Communists)、乃至资产阶级自由派都为卢森堡树立、构建了这种形象,并试图利用这位伟大革命家的权威来反对、打击列宁主义。“卢森堡主义”(Luxemburgism)的概念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被发明出来的,仿佛它是马克思主义传统中的一种独特趋势。

这种所谓的“卢森堡主义”吸引了一批诚实的年轻共产主义者。他们试图寻求一种替代他们认为是“列宁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他们之所以寻求这样的替代,是因为斯大林主义官僚式的社会主义范式(这具体体现在斯大林统治下的苏联,后来又复制到东欧、中国、越南和其他政权)被描绘成“列宁主义”(或“马列主义”,也就是当今的斯大林主义者所偏好的称谓)。

然而只需阅读一下列宁最后的遗嘱——《给代表大会的信》就足以看出,列宁在去世前就已经开始担忧苏联出现的官僚主义倾向,他更提出了打击这些倾向的一些措施。斯大林主义与其说是列宁主义的天然产物,到不如说是对列宁主张的完全否定。我们后世的所谓“卢森堡主义者”则故意忽略了这一事实。

因此我们有必要问一句,所谓的“卢森堡主义”到底是什么玩意?它与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革命马克思主义有什么不同吗?其实只要认真研究一下罗莎·卢森堡的著作、她的一生和她为之奋斗的一切,就会发现真正的罗莎是一位革命家。在世界工人运动分裂为革命阵营和改良阵营时,卢森堡站在布尔什维克这边。就像布尔什维克与孟什维克主义的机会主义潮流作斗争一样,卢森堡对德国社会民主党领导人的机会主义堕落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尽管她在不同时期有对俄国革命这样或那样的批评,但她完全支持由列宁和布尔什维克领导的俄国革命。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人试图将罗莎·卢森堡描述为反布尔什维克主义者。其中第一种常见的观点是:卢森堡主张群众的自发性,而不是所谓的列宁主义革命党模式。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罗莎·卢森堡基金会”(Rosa-Luxemburg-Stiftung一个隶属于德国左翼改良派左翼党(Die Linke)的智库)关于她的文章中读到这种歪曲的一个典型例子:

“卢森堡批评列宁关于高度集中的党的先锋队概念。按照卢森堡的说法,这是一种把工人阶级置于党的监护之下的企图。她所有作品中的论点都包含了这些因素:独立的主动性、工人的活动、他们通过自身经验和错误学习的能力、以及对基层民主组织的需要等因素。”[1]

同样,自称为无政府工团主义和自由意志社会主义者的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把列宁描绘成一个俄罗斯革命的阴谋家和劫持者。他断言列宁破坏了俄罗斯发展共产主义的潜力,并声称卢森堡早已对此发出警告:

“尽管一些批评者(比如罗莎·卢森堡)指出列宁的纲领是相当右翼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形象地说,将进行一场无产阶级革命,党将从无产阶级手中接管,中央委员会将从党手中接管,最大的领袖将从中央委员会手中接管。”[2]

这种想法完全忽视了俄国革命发生的条件,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忽视了俄罗斯是一个被孤立的落后国家这一背景。因此,按照这些肤浅的批评家们的说法,后来出现的可怕斯大林政权的根源不在于这些客观条件,而在于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思想和方法。这样的分析简化到了不可能理解官僚主义堕落的真正客观原因,即俄国革命被孤立在一个非常落后的国家里。相反的是,它倾向的是一种主观解释(即所谓的列宁独裁倾向)。

自发性和领导

罗莎·卢森堡对群众“自发性 ”这一问题的真正看法是什么?她是如何看待党与群众自发行动的关系的?她的观点是否与列宁的观点有根本性的不同?她的小册子《群众罢工、党和工会》是她的作品之一,也同样被那些声称她是一个从根本上反对布尔什维克主义的人大量使用。有人认为,罗莎·卢森堡在这本分析了1905年俄国革命中自发大规模群众罢工运动力量的小册子中否定了革命领导这一概念。可这与事实相去甚远,而且还完全忽略了她为什么要写这本小册子以及她是在与谁论战这一关键问题。

卢森堡的这本小册子是在1905年俄国革命的启发下编写的,当时正值罢工浪潮席卷德国,这本小册子也在德国工人阶级中非常流行。与德国拥有大规模的群众性工会相反,俄国的工会非常薄弱,马克思主义的力量也很小。社会民主党(SPD)是当时德国的一支群众性力量。但问题是,德国社会民主党和工会的领导人对这些自发的罢工表现出了一种消极的、有时甚至是嘲笑的态度。

罗莎·卢森堡和党内的革命派则对罢工表示欢迎,并提出党有必要进行干预。而社民党的右翼领导人则认为罢工是不成熟的,是注定会失败的。许多社民党领导人声称,只有由党事先计划和组织的斗争才能成功。因此所有其他来自下层的表现形式,从根本上说都是无意义的。这实际上表明,这些领导人正在放弃与资本主义做革命斗争的想法。

而这正是卢森堡的《群众罢工、党和工会》小册子所要反对的。她不是在反对布尔什维克,她是在反对这些社民党的机会主义领导人。她的目标不是要否定领导的必要性,而是要推动社民党领导人积极介入这些自发的斗争,而这正是因为他们需要政治领导。正如卢森堡所写的那样

“事先确定在德国爆发群众罢工的导因和时机,这是社会民主党无能为力的,因为它不能通过党的决议来造出历史的局面。但是如果斗争一旦发生,那么说明这些斗争的政策方针并用一条坚决的、一贯的策略把这些方针表述出来,这却是社会民主党所能做到和必须做到的。要控制历史事件,不能靠事先制定的条条框框,而是必须事先意识到这些事件的可能的、可以估计到的结果并据此来调整自己的行动方式。”[3]

任何严肃的分析都会表明,卢森堡和列宁都同意革命党的任务不是把预先存在的计划强加给群众,并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规定革命的时间表。他们都明白群众是按照自己的步伐、节奏前进的。当事件爆发时,革命者的任务是了解它们并参与其中提供领导。

弗拉基米尔·马科夫斯基(Vladimir Makovsky)的画作《1905年1月9日》,描绘了1905年革命期间发生的血腥星期日大屠杀弗拉基米尔·马科夫斯基(Vladimir Makovsky)的画作《1905年1月9日》,描绘了1905年革命期间发生的血腥星期日大屠杀

以1905年俄国革命期间出现的工人委员会(苏维埃)为例。这些新的工人权力机构是俄国工人的创造,是工人阶级自发性和创造性的体现。俄国国内的布尔什维克队伍显然没有意识到它们的重要性,甚至试图对苏维埃发出应屈服于党的控制的最后通牒。但列宁显然不苟同这种态度。他在《我们的任务和工人代表苏维埃》中写道:

“现在转入本题吧。我觉得拉金同志是不正确的,他在《新生活报》第5号(我一共只看到5号事实上是我们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中央机关报)上提出一个问题:是要工人代表苏维埃,还是要党?我觉得不能这样提出问题。这个问题的答案无疑应该是:既要工人代表苏维埃,又要党。问题(而且是最重要的问题)仅仅在于,如何划分苏维埃的任务和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任务,以及如何把二者结合起来。我觉得,要苏维埃完全归附某一个政党是不妥当的。”[4]

列宁认识到革命者应该加入苏维埃,以赢得工人阶级群众的支持,正是这些群众将苏维埃创建为工人的权力机构。这正是列宁直到1917年十月革命成功前一直坚持的策略,列宁在1917年4月发表的《论无产阶级在这次革命中的任务》中总结了布尔什维克与群众的关系:

“要向群众说明:工人代表苏维埃是革命政府唯一可能的形式,因此,当这个政府还受资产阶级影响时,我们的任务只能是耐心地、系统地、坚持不懈地、特别要根据群众的实际需要来说明他们的策略的错误。 ”[5]

我们可以在这里看出,列宁和卢森堡对斗争爆发的必然自发性,以及对革命者需要对其进行政治干预的必要性方面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

那么列宁和卢森堡之间有什么分歧吗?当然是有的,但正如玛丽·弗雷德里克森(Marie Frederiksen)在她即将出版的作品《罗莎·卢森堡的革命遗产》中所表明的那样,这些差异与革命是否需要组织和领导一这重大问题无关:

在1907年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大会上,卢森堡批评布尔什维克在1905年革命中过于强调起义的技术层面,同时认为他们应该把重点放在给予运动的政治领导上。从这个意义上说,卢森堡对革命的态度是抽象的:群众会行动。而当他们行动时,就应该由党来提供正确的政治纲领。根据她在社民党的经验来看,注重组织工作的实际方面就是标志着保守的领导层正在试图阻碍、遏制群众运动。她没有拒绝社民党的官僚主义特征,而是把组织工作的技术性、实践性完全作视成一种罪恶。卢森堡似乎认为、相信群众运动本身就能解决组织和领导问题。

很明显,即使在罗莎·卢森堡批评布尔什维克时,她也没有拒绝一般性的政治领导需要(就像列宁没有拒绝群众斗争的自发性一样)。两人的分歧在于革命者应该在多大程度上强调参与群众斗争的实际任务。然而在这个问题上,卢森堡早期文章的申论已经被证明是错误的。因为参与和争取群众的行为需要非常实际的任务才能成功。十月革命的经验将证明,正是由于有一个布尔什维克党的存在(一个干部分布在关键工作场所和居民区的高度纪律化和教育化的组织),使得俄国工人能够夺取政权。此外,在卢森堡生命的最后阶段,她致力于在德国建立一个类似的党。

我们一直在强调的一个结论是,这两位杰出马克思主义者在这个问题上的鸿沟被高度夸大了。这种夸大的目的是为了歪曲事实,以便使工人和青年远离真正的革命观,特别是远离建立一个群众性革命政党作为胜利的社会主义革命基本前提的必要性。

布尔什维克主义、孟什维克主义和罗莎·卢森堡

每当左翼潮流开始偏离革命立场时,他们从来都不会公开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一种背叛了工人阶级根本利益的行为。相反,他们往往会寻求、诉诸运动中的这个或那个权威人物,借此进行各式各样的歪曲以及夸大其词。并以此为自己的政治破产辩护。非常不幸的是,罗莎·卢森堡一次又一次地成为了这种手法的受害者。她的文章经常性的被断章取义的引用,或者她后来已经放弃了的批评又被不诚实地用来把她说成是一个根本上的反列宁、布尔什维克主义者。

特别是有人编织了这样一个经典谣言:卢森堡才代表着真正的工人民主,她反对“列宁主义”的独裁方法。 这一经典谣言出自她于1904年写一本名为《俄国社会民主党的组织问题》的小册子,她在这本小册子里面谴责了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极端集中主义 ”(甚至是“布朗基主义”,即一种由一小撮阴谋家革命领袖完全控制社会主义革命的想法)。实际上,卢森堡并不了解列宁当时的斗争目标。

于1918年德国革命期间发生的一场柏林群众抗议于1918年德国革命期间发生的一场柏林群众抗议

那些试图利用这一点来区分卢森堡与列宁的人忽视了她后来思想的真正发展。仅仅几年后,卢森堡就放弃了这些观点。她后来与卡尔·李卜克内西(Karl Liebknecht)一起设定了将斯巴达克斯联团(Spartacus League)改造成德国共产党和当时的第三国际的德国支部的目标。任何试图在这个基础上将卢森堡描绘成一个反列宁主义者,是滑天下之大稽的。

那些人还伪造了列宁和布尔什维克的真正主张,以促进这些谣言的传播。布尔什维克党被说成是一个在列宁领导下的铁板一块、高度集权的政权,没有任何的内部辩论以及民主。但布尔什维克党的历史表明,布党内部有最充分辩论自由,不同的意见可以自由的讨论。 [6]

批评布尔什维克党的改良主义者们真正反对的是这样一个事实:即该党不是一个辩论俱乐部,而是一个工人阶级先进阶层的战斗革命组织。它的任务是澄清纲领、方法和战术问题,并建立一个以推翻资本主义体制为目标的有纪律的党。它的内部生活受民主集中制原则制约:一旦要求就任何问题进行内部辩论,就会进行投票表决,多数人的意见将成为党的政策。全体党员将在这个基础上将民主商定的立场带到更广泛的劳工运动中。

这与改良派描绘的布尔什维主义毫不相关。他们关于布尔什维主义不过是充斥着阴谋与党内独裁的谎言,与关于卢森堡是以民主的名义反对列宁的谎言相得益彰。在这样做的同时,他们恰巧忽略了她在两年后的(1906年)写的《布朗基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一文。卢森堡在这篇文章中为列宁辩护,反对对列宁的布朗基主义指控,并攻击了孟什维克的机会主义:

“如果今天的布尔什维克同志们谈到无产阶级专政,他们从来就没有赋予它旧的布朗基主义含义。他们也没有犯过民意党(Narodnaya Volya) 式的恐怖主义错误,梦想着‘自行夺权(zachvat vlasti)’。相反,他们申明,当无产阶级(一切革命阶级)占有国家机器时,目前的革命就会成功。”

“现在是结束这种学术研究和所有这些辨别谁是‘布朗基主义者’、谁是‘正统马克思主义者’的喧嚣的时候了。相反,我们需要知道普列汉诺夫同志(Plekhanov)和他的孟什维克同志所建议的旨在尽可能通过杜马来开展工作的策略现在是否正确。或者相反,我们现在采用的如布尔什维克同志一样的策略是否正确(这一策略基于重心位于杜马之外、位于人民革命群众的积极出现这一原则)。”[7]

一年后,她在1907年的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五次代表大会(孟什维克和布尔什维克都在一个统一的政党中出席)讲话上,再次为布尔什维克在组织方面的 “僵化 ”与“狭隘”辩护:

“波兰的同志或多或少习惯于用他们从西欧运动中搬来的那些方式来思考问题,他们对这种特有的刚强可能要比我们更感到惊奇。但是,同志们,你们知道所有这些令人不愉快的特征是从何而来的吗?对于一个了解其他国家的党的内部情况的人来说,这是些十分熟悉的特征,是一个社会主义流派在面对着一个同样强大的流派而必须捍卫无产阶级独立的阶级政策的原则时的典型的精神面貌。(台下鼓掌)”

“刚强是社会民主党策略在一端非采取不可的形式,如果它的另一端是在事变的压力下就向四面八方飞溅的不定形的胶体的话。(台下布尔什维克和部分中派鼓掌)”[8]

结论很明显了。罗莎·卢森堡、列宁和布尔什维克所代表的、比其他任何东西都重要的,正是 “无产阶级的独立阶级政策”。卢森堡在布尔什维克主义和孟什维克主义的斗争中,在革命的马克思主义和改良主义的斗争中,坚定地站在列宁和布尔什维克这边反对改良主义。而这正是今天的所谓“卢森堡主义者”试图把她所坚定反对的改良主义扭曲成她的主张。列宁后来评论道:“1907年,她作为波兰和立陶宛社民党的代表参加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伦敦会议,她在俄国革命的所有基本问题上支持布尔什维克。”[9]

卢森堡与俄国革命

罗莎·卢森堡的另一篇被用来对付布尔什维克的文章则是她私下写的,但她生前从未决定发表这篇题为《论俄国革命》(1918)的文章。在这篇文章中,卢森堡对布尔什维克在俄国革命期间的行为提出了一些批评。然而所谓的“卢森堡主义者”们故意忽略了这篇文章是卢森堡在监狱里完成的。她从1916年起就被关在监狱里,俄国革命发生时她还在监狱里。她只能得到关于十月革命的只言片语,并私下写下了自己对其的观察。她在1918年出狱后意识到自己在监狱里写的分析是不正确的、片面的,因此她拒绝发表这篇文章。这是因为她深知这篇文章会被革命的敌人们用来歪曲十月革命。

与罗莎·卢森堡关系密切的克拉拉·蔡特金(Clara Zetkin)后来证实,罗莎·卢森堡在出狱后(1918年11月)表示自己那篇基于不充分信息写就而成的文章是错误的。罗莎·卢森堡能够意识到自己何时犯了错误,在此就不能混淆罗莎·卢森堡在十月革命中的立场:她完全支持十月革命和领导十月革命的政党

事实上,这篇于1918年写就的文章,是由保尔·列维(Paul Levi)在罗莎去世三年后(1922年)出版的(这时他已经因为严重违反党纪而被开除出了德国共产党和第三国际)。他从未得到罗莎允许发表这篇文章的许可,这是一个必须牢记的、非常重要的细节。

然而,即使从这篇文章的内容出发,人们仍然可以发现她自始至终都完全支持俄国革命和布尔什维克的立场。她的批评是一种同志式的批评,而不是对十月的谴责。如果她真的认为列宁是在建立一个畸形的独裁政权,那么很难想象她为什么要花时间提出这些批评性的建议。相反的应该是,她会号召俄国工人反对布尔什维克。但情况显然并非如此。文章开篇就说道:“俄国革命是世界大战最重大的事件”。而她也是这样结束文章的第二部分的

“布尔什维克也立刻提出了完整的最彻底的革命纲领作为夺取政权的目标:不是巩固资产阶级民主制,而是建立无产阶级专政以达到实现社会主义的目的。他们由此树立了不朽的历史功勋,第一次把社会主义的最终目的宣布为实际政治的当前纲领。”

“一个党在历史的关键时刻在勇气、魄力、革命远见和彻底性方面能做到的事,列宁、托洛茨基及其同志完全做到了。西方社会民主党缺乏的全部革命荣誉和革命行动能力都在布尔什维克身上体现出来了。他们的十月起义不仅确实挽救了俄国革命,而后也挽救了国际社会主义的荣誉。”[10]

她这样结束她的文章:

“重要的事情在于,反布尔什维克的政策中本质的东西同非本质的东西、核心同偶然事件区别开来。我们在全世界都面临着最后的决战,在这一最后时期,社会主义的最重要问题(而且这简直就是迫切的当前问题)过去和现在都不是这个或那个具体的策略问题,而是:无产阶级的行动能力,群众的革命毅力,社会主义本身的取得政权的意志。在这一方面列宁和托洛茨基以及他们的朋友们是第一批给世界无产阶级作出榜样的人,到目前为止他们仍旧是唯一能用胡登[11]的话高喊:‘我敢于这样做了!’的人。”

“这是布尔什维克政策中本质的和持久性的东西。在这一意义上说,他们始终有着这样的不朽的历史功绩:他们走在国际无产阶级的前面,夺取了政权并且提出了实现社会主义这一实践问题,他们在全世界把资本和劳动之间的决战大大向前推进了。在俄国只能提出问题。问题不能在俄国得到解决,只能在国际规模上得到解决。在这一意义上说,未来是到处都属于‘布尔什维主义’的。”

只有德国革命才能拯救俄国革命

然而,卢森堡并不局限于支持俄国革命。她也意识到苏维埃政权的缺陷并不是列宁和托洛茨基意图或想法的产物,而是俄国革命孤立和落后状况的产物。解决的方法是通过开展德国革命来打破革命的孤立状态:

“俄国发生的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是因果之链中的一个不可避免的环节,它的出发点和最后促成它的事情是:德国无产阶级不起作用和德国帝国主义在俄国的占领。如果还打算期待列宁和他的同志们在这样的情况下用魔法召唤出最美好的民主制、最标准的无产阶级专政和繁荣的社会主义经济,那是对他们提出超人的要求。他们通过自己坚决的革命态度,模范的行动毅力,不可动摇的忠诚,确实为国际社会主义充分作了他们在如此严重困难的条件下所能作出的贡献。”[12]

她还谴责了以“独裁政权”为借口而拒绝支持苏维埃吻过的德国社会民主党领导人:

“德国的政府派社会主义者尽管可以叫嚷说布尔什维克在俄国的统治是无产阶级专政的一幅讽刺画。如果它曾经是这样或者现在是这样,那么这只不过是因为它正是德国无产阶级的态度的一个产物,这一态度是社会主义阶级斗争的讽刺画。我们大家都受历史规律支配,而社会主义政策恰恰只能在国际规模上实现。[13]

如果我们通读了这篇文章,并不去断章取义的歪曲和扭曲她的观点,那我们就会发现,一个诚实的评论家是不可能把罗莎·卢森堡描述为反列宁和托洛茨基的。她在所有的重大问题上都同意列宁的观点。她同意十月革命的实施方式。她同意列宁和托洛茨基为保卫年轻苏维埃共和国所做的一切。作为一个真正的国际主义者,她明白德国革命必须成功,才能拯救(而不是击败)俄国革命。

关于立宪会议问题的歪曲

保守派、资产阶级自由派、改良派,甚至一些左翼人士都批评布尔什维克政府在革命后解散立宪会议的行为(这一行为被当作列宁和托洛茨基“反民主”和“独裁 ”的绝佳证据)。所谓的卢森堡主义者们也加入这一行列,并再次引用了她于1918年撰写的文章

“但是问题并不仅限于立宪会议和选举权,我们还要考察取消健康的公共生活和工人群众政治积极性的一个最重要的民主保证这一问题:取消出版自由、结社和集会的权利,苏维埃政府的一切反对者都被剥夺了这些自由和权利。”[14]

通过介绍、描述十月革命后布尔什维克面临的形势,并引用卢森堡的话。这些“卢森堡主义者”们忽视了当时事态中的一个关键因素:即苏维埃作为工人权力民主机关的存在。

纵观布尔什维克的整个历史,布尔什维克都支持、呼吁召开立宪会议(这基本上是一个资产阶级议会,它的召开将是对沙皇专制主义的一个巨大进步)。然而俄国立宪会议在1918年被解散时,它早已不再能代表俄国民众。那是,群众更偏好于一种更高形式的政府,也就是基于工人阶级力量的苏维埃。任何资产阶级议会都无法表达广大劳动人民在革命剧变中迅速变化的观点。因此,落后于革命事件的立宪会议,已成为本质上是致力于维护反动沙皇政权的反革命势力的焦点。

当立宪会议这一相对落后的事物,已经被真正的、活生生的、进步的革命事件取代时,布尔什维克政府就没有什么理由不解散它了。布尔什维克不是在解散民主,相反,他们是在捍卫真正工人民主代表的苏维埃!

“卢森堡主义者”们试图把卢森堡描绘成为一个资产阶级议会主义的忠实捍卫者(而不是苏维埃政权),然而这是绝对错误的。在她写完《论俄国革命》(再次,我们不应忘记,她一生中从未正式发表过这篇文章)后的几个月内,她就在写了一篇题为《国民会议》的文章(她确实于1918年11月 在红旗报(Die Rote Fahne)上发表了这篇文章)。当时的德国刚刚爆发革命,自由主义者和改良派呼吁成立“国民会议”(德国立宪会议的等价物)。与此同时,工人委员会正在德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以下是卢森堡对国民会议的看法:

“国民会议是资产阶级革命的已经过时的遗产,是没有内容的空壳,是关于“团结一致的民族”、关于资产阶级国家的‘自由、平等、博爱’的小资产阶级幻想的时代的一件道具。”

“今天,谁抓住国民会议不放,他就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将革命拖回到资产阶级革命的历史阶段;他就是一个经过伪装的资历产阶级代理人或者是一个不自觉的小资产阶级空想家。”[15]

罗莎的这些话被我们今天的这些所谓“卢森堡主义者”完全忽略了。原因很明显:她显然是在呼吁废除资产阶级民主的“国民会议”。这是否意味着罗莎·卢森堡“也要“摧毁民主”呢?恰恰相反!卢森堡以和列宁、托洛茨基完全相同的方式捍卫工人民主的真正机构(工人委员会,也即苏维埃)免受国民会议对革命造成的干扰和混乱。

事实很明显了,她远不是一个否认有必要建立一个真正的革命党的“卢森堡主义者”,更不是一个“自发性的倡导者”与反布尔什维克主义者。我们能清楚的看到,卢森堡站在俄国革命这边,站在布尔什维克这边。她尽其所能在德国复制一场社会主义革命,并作为走向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一步。这就是真正的罗莎·卢森堡,我们应该继承她的这个遗产。用托洛茨基的一句话来说:“我们应该对她的假朋友们说:‘放开罗莎·卢森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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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 汤玛士·法纳吉(Tomas Varnagy),“一名中欧革命家”(A Central European Revolutionary),2021年4月19日

[2] “诺姆·乔姆斯基论革命暴力、共产主义和美国左派:与克里斯多夫·赫拉利的访谈“(Noam Chomsky on Revolutionary Violence, Communism and the American Left - interview by Christopher Helali), Pax Marxista, 2013年3月12日,https://chomsky.info/20130312/,我们的重点

[3] 卢森堡,《群众罢工、党和工会》,1906年,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rosa-luxemburg/marxist.org-chinese-rosa-1906.htm

[4] 列宁,《我们的任务和工人代表苏维埃》,中文版全集,第12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lenin-cworks/12/index.htm

[5] 列宁,《论无产阶级在这次革命中的任务》,中文版全集,第29卷,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lenin-cworks/29/017.htm

[6] 编者注:读者如果有兴趣彻底研究布尔什维克的党史,我们推荐阅读艾伦·伍兹的《布尔什维克党史:通往革命的道路》(Bolshevism:The Road to Revolution)。书中收录了所有党内发生过的辩论和讨论。

[7] 卢森堡,“布朗基主义和社会民主”(Blanquism and Social Democracy ),1906年6月,摘自英语马克思主义文库,https://www.marxists.org/archive/luxemburg/1906/06/blanquism.html

[8] 卢森堡,“在1907年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伦敦代表大会上的发言”,1907年5月,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rosa-luxemburg/Rosa_19070503.htm,台下反应按英语记录加入,摘自Rosa Luxemburg, “Two Addresses to the Fifth Congress of the Russian Social-Democratic Labor Party”, May 10, 2021, The Acheron in Motion.

[9] 引自托洛茨基,,“放开罗莎·卢森堡!“(Hands off Rosa Luxemburg!),美国战斗报(The Militant), 1932年8月,摘自英语马克思主义文库,https://www.marxists.org/archive/trotsky/1932/06/luxemberg.htm

[10] 卢森堡,《论俄国革命》(The Russian Revolution),1918年,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rosa-luxemburg/marxist.org-chinese-rosa-1918.htm

[11] 译者注:乌尔里希·冯·胡登(Ulrich von Hutten ,1488-1523)是一位德意志帝国的骑士,他主张解除德国与教皇的关系。1520年,他出版了《德意志民族的唤醒者》(Arouser of the German Nation),该书以他的座右铭“我敢于这样做”开篇,其中宣布他支持马丁·路德。

[12] 卢森堡,《论俄国革命》

[13] 同上,我们的重点

[14] 同上

[15] 卢森堡,“国民会议”,1918年11月,https://www.marxists.org/chinese/rosa-luxemburg/marxist.org-chinese-rosa-1918112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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